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◆幸福

在一間民藝館裡，小女孩問媽媽：『那是什麼啊﹗』『喔﹗那是繡花鞋』『那是給洋娃娃穿的嗎﹖』『不！以前中國女生都穿這樣的鞋，媽媽的奶奶、外婆都穿過。』『那麼小怎麼穿啊﹗』怎麼穿﹖我久久的凝視著玻璃櫃內那一半架子半舊繡花小鞋，思維不覺飄向渺遠的記憶河流，停駐在一雙扭曲變形如粽子般的小腳上。

一樣好奇多問的小女孩望著盤腿倚在床上抽煙袋的祖母；『奶奶，纏腳痛不痛﹖』『當然痛嘍﹗火辣辣的痛，錐心刺骨的痛，往死而痛，每天晚上抱著腳哭﹗』『那你為什麼還要纏呢﹖』『由不得我啊﹗我們那年頭的女人，什麼事都由不得自己啊。不像你們這麼命好，可以唸書識字，又有一雙大腳丫，多好﹗』

在一長聲喟嘆中，奶奶瞇起眼，吐了兩口煙，圍繞在無聲嘆息中。很多年來，一直很難忘記奶奶那一臉落寞。那一聲長歎，包含了多少身不由己，多少無奈的悲哀﹖多少無聲的控訴﹖直到很久以後，我才漸次體會到，有一雙大腳丫，不但好，而且是多麼的幸福的﹗

多年前赴大陸旅行，在火車上遇到四個年輕學生，知道我們打台灣來的，便很熱情的聊了起來。起先，他們驕傲的表示，祖國有多進步，現在的日子有多好，人人有飯吃，言詞間帶著幾分炫耀和得意。及至談到出國旅行，他們原本飛揚的意志，立刻弱了下來，臉色也變得黯淡。『還是你們好，想上哪就上哪，多好﹗』在那一瞬間，突然覺得有股巨大的暖流在胸中橫過。

原來，想上哪兒就上哪兒是一種幸福，而我從來不知道。